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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同舟)桃李醉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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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间,镖子飞钉一类的暗器扑头盖脸向玉求瑕弹来。看着杂乱无序,寒光却交织成一道密网,自八方四面直袭他周身要害!

    玉求瑕旋着刀鞘,双目微眯,来一枚他便接一枚,竟全数轻松打落。铁钉扫在刀鞘上,如同雨点在瓦楞上丁零作响。在天山崖上捉飞旋的白鸷时他练就了好目力,常年在堂檐上偷摸溜达又让他有了难以捕及的飘零身法。

    他一边打掉铁镖,还不忘一边贫嘴:“准头不行啊,娘子。您这是要在下开铁匠铺呢?”

    别的不说,玉求瑕还真没看出来眼前这罗刹鬼居然能在嫁衣里藏繁如星点的暗器,他瞧那红衫子就一块薄绢布,竟也能掏出仿佛用之不竭的杀人玩意儿来。

    可下一瞬他就急得差点咬掉了舌头。罗刹鬼跳到床沿,将支着花幔的杆子一抽,竹筒崩成两半,露出把漆黑如墨的直尖刀来,在夜里泛着幽深寒光。

    铁镖如星,尖刀似月,刀振天地六合,平四野八荒。这罗刹鬼一上来便使出雷霆万钧的气力,每一刀都又疾又狠,仿佛不愿给他一丝逃脱的间隙、喘息的余地。

    倏然间,玉求瑕目光如电,看准刀锋,趁机用鞘与刀背一夹,总算格住了那凶狠的黑刀。他额上冷汗涔涔,终于把那问题道出了口。

    “——你是谁?”

    罗刹不言不语,手上的刀握紧了几分,震得刀鞘咯咯作响。杀人时不报名姓,报了便要斩草除根,而他现在还没有能将这人除根的底气。

    他俩缠斗几合,把月桂架子连同花帐一块儿劈了,帐上的枣子与落花生簌簌砸下来,柳叶窗格和墨花门扇四裂,激起一室飞扬尘土。玉求瑕觉得对面这人难缠至极,方才摸出他刀招里的门道,下一刻又会换一路法子使。他与这人对刀片刻,便仿佛与世间百流高手交过了锋!

    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片刻,玉求瑕赶忙插口问道:“三娘呢?你把她整哪儿去了?”他倏地蹲身闪过袭来的刀锋,话尾按不住地发颤,问道。

    “你是…候天楼的么?”

    玉求瑕瞧这人杀气腾腾,与那日纠缠玉甲辰一行人的刺客如出一辙,身手却矫捷灵络得多。他曾与候天楼数人厮打过,皆没这人棘手,看来今日倒是捡了个头彩。

    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嘶哑。“你话太多。”

    话音未落,刀尖猛地向前一探,擦过玉求瑕的发梢,若要偏倚半分,此时就该挑去他一只眼。可玉求瑕只是往旁一瞥,还伸手敲了敲刀身,笑嘻嘻道,“唉,在下要能动口,绝不动手。和气致祥,咱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这“说”字还没落定,漆黑刀锋便猛地一转,将刃口对着他头颅劈去。金五冷若冰霜地道。“…与你无话可说。”

    若不是玉求瑕练了身柔功,脑袋缩得比乌龟快,此时一定掀了半边的脑壳儿。他往地上一滚,赶忙把松纹刀握紧了,却惊见那刀刃上细纹密布——这刀受不住玉白刀法,用不得多久保准便会成了齑粉碎末。

    玉求瑕现在后悔出山门时没把玉白刀从冰池里捞出来,他现在就像没了马的骑军,秃了羽的铜箭,对着个从西域风沙里跳出来的罗刹鬼。

    他招架得难受,金五也不好过。他俩这架打得像糖画摊锅里煮稠的饴糖,黏稠地绞在一块儿。当初挑在房里下手便是要玉求瑕不好使刀,没想到现在连自己都被牵绊到了。

    两人短兵相接,皆施不开手脚。玉求瑕惦记着三娘的下落,生怕她遭了刺客的毒手,便一边用刀鞘抵着金五的刀,一边不依不饶地问:“您行行好,告诉在下那小姑娘去了哪儿罢。”

    见罗刹不答话,他心里愈加发慌,却依然不忘贫嘴。

    “三姑娘被你整没了,这可如何是好?在下一介良家子弟,竟被套了美人局、扎火囤……不过娶鸡随鸡,娶鬼随鬼,要是找不着她,实在没法子,你就来顶在下的娘子,下半辈子一穷二白,箪食豆羹……”

    听罢此话,那罗刹出刀突地更凌厉了些,若说先前还耐着性子周旋,现下便是刀刀冲着要害,偏要取他性命。

    玉求瑕见激将法有用,边东躲西窜,边故意挑衅那戴鬼面的刺客,“娘子,夫人,心肝儿——”接着又趁机补问道。“左三娘在哪儿,您知会一声可好?”

    金五不是没见过泼皮无赖之人,可他着实没见过这般既不要脸又厉害的闲人。他从来冷静自持,今日不知怎地却心头火起,满心想着怎么把那可恶浑子拿下,于是沉声喝道。

    “……她死了!”

    这话给玉求瑕心上蓦然来了重重一记,他忽地停了脚步,不可置信地望着罗刹鬼,喃喃道。“…死了?”

    “落入候天楼手里,还想如何,供着么?”金五不想与他多言,含糊搪塞道。

    但那刀客只是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死了?”

    玉求瑕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谁杀的?”

    “我。”金五说。“一剑穿了心,尸身丢在乱坟堆里喂狗。”

    月光下玉求瑕的脸煞白一片,金五觉得有些好笑。左三娘不过花了月余的时间与这人混了个脸熟,没想到这小子竟记挂起那古灵精怪、鬼点子颇多的女孩儿来了。

    玉求瑕的声音发颤。“是你杀了她?”

    远处飘来几声犬吠,在空落的青石街里游荡,又渐渐湮息。院旁的戏楼酒肆里的笙歌没听过,歌伶柔柔的嗓音像绸子般盖住了他们兵戎相见的铿锵声。

    金五点头。他可不想再站着与这浑球唠嗑下去了,何况身上还裹着缎袍嫁衣,怪难受的。先前他穿上时遭三娘笑了一通,嗔他扮得没半点像新婚女子,身板邦硬,倒像个要去剪人命根子的怨妇,杀气腾腾。

    现在便是杀了这人,金五估摸着自己也得落个笑柄。这事儿保不准水部的人会知道,继而传到金部的人耳朵里,然后他得挨金一斥骂一通,用左不正那套法子来压自己。

    刺客握紧了刀,只消一瞬,他便能取下此人头颅,如同先前百十次所做的那般。左不正出手疾迅,因而他也一直在练最快的刀。

    只可惜——眼前这人天下第一的名头货真价实。

    未及出手,金五忽觉得眼前一花,待他反应过来时,松纹刀的刀锋已闪至眼前!刀身不过二尺,气魄却似能上破青云,下吞浩洋,一刀分开混沌天地。看着和柔,实则暗藏锋芒,能分金断玉,削铁如泥。

    玉求瑕望着他的目光寒凉,像天山终年不消的冰雪。“…第二刀。”

    “玉雪辉寒。”

    霎时间金五汗湿重衣,他脑海里忽地飞过了这人门派的名字。洞天之冠,天山之巅,此刀能劈霜斩雪。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这是玉白刀法!

    刺客赶忙伸刀去抵,却听得一声脆响,原来是玄铁刀禁不住这刀势猝然崩裂。那刀太过迅捷,陡一相接他便觉得肺腑翻涌,似是有人伸了根铁杵在他身子里乱搅,闭着牙关才没让血沫涌出来。

    这回玉求瑕可真动了气,虽说他素来不是个易怒的人,也不愿使刀压人,能不动手便要藏着。可当听得这人是候天楼出身,又让三娘惨毙荒野时,他心里的那根弦猝然绷断,故而使出了那必定见血的第二刀。

    他紧攥刀柄,只觉麻丝似是要嵌进肉里,可心里却沉凝得更甚。他想:是不是三娘受牵连,过错应皆归于他?候天楼紧咬着天山门不放,那女孩儿颇为无辜,却横遭这群幽鬼毒手。

    玉求瑕倏地抬首望向对面那刺客,他余怒未消,第二刀未出尽,第三刀的势头已冒了端倪。可正要出手时他却忽地僵住了。

    寒光乍现,方才那刀生生划过金五脸上覆着的铜面,擦了道口子。刀尖一挑,那罗刹鬼面就忽地坠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当啷作响。

    一霎间玉求瑕望见了鬼面下的那张脸,在月色里似雪一般惨白。墨黑凌乱的发丝间藏着对幽碧的眼,眦角上扬,凶煞凌厉得过分,却着实勾人心魄。

    金五眼下遭他划了一刀,殷红血水顺着颊边往下淌,看着真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怵目惊心。

    见铜面掉了,刺客一咬牙,翻身抓起那红盖巾系上,重新掩住半边脸孔。

    其间不过片刻,玉求瑕却已看清了那鬼面下的样貌,脑海里似是有道惊雷蓦然炸裂——他见过这张脸!

    在海津?

    不,似是很久之前便见过。非但见过,还相当熟识。

    可似是有团迷雾在心头汹涌翻腾,梗塞得难过。

    他暗暗回想那人的样貌,六年了,纵他如何在心底刻画那人模样,逼自己不得忘却,却早已记不大清。在两年前的海津他也遇过一个极相似之人,但那时赶着摆脱长老,又觉得那人与候天楼无甚干系,玉求瑕便也没放在心上,还把令他心焦不已的门主玉饰随手赠了人。

    可今夜却不大一样,眼前此人是候天楼出身的刺客,定能问询得清他要寻的那人的下落。

    玉求瑕抽刀对准金五,纹裂的刀锋泛着细碎寒光,鲜红的血珠一滴滴坠在地里,每一下都教他心头突突鼓动。

    他声音颤得厉害,又将那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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